有人說,寫花花草草,題材卑微,格局不高,是小題大做。此言差矣。花花草草,不僅是大題材,而且是應(yīng)該大寫特寫的大題材。人世間,假如沒有了花花草草,這一片蒼茫大地,就顯得頹廢,荒蕪。糧食作物,在生命誕生初期,就是一種野草。野草變?yōu)槭臣Z,經(jīng)過了漫長的識別、認知、培育的過程。而花兒,是一切植物最初的生命象征。因為,沒有花兒,就沒有果實可言。花與果,連起來讀最誘人。童年時,喜歡孫大圣的花果山,也是這個原因。
我最初見到花兒,是在家鄉(xiāng)的山野草原,那里真是百花匯集的世界。童年的我們,一到春天就“瘋”,就心花怒放,就不知疲倦地奔跑。是因為,野花的慫恿與誘惑。與我們這群野孩子一起瘋癲的,有蝴蝶、蜜蜂、蟈蟈、螞蚱與蛐蛐,還有眾多叫不出名字的小昆蟲們。它們興奮地飛,歡樂地跳,高聲地叫,甚至叮在花瓣上,死活不肯離開。說它們是花癡,也不為過。凡是生靈,都喜愛花兒,這與它們的自然屬性有關(guān)。
北地花開,是從臘月開始的。一到臘月,我與內(nèi)子就去“踏雪尋梅”。即使無雪,也要去尋。常去的地方有頤和園的樂農(nóng)軒、香山的臥佛寺,偶爾也去較遠的潭柘寺。在寒風(fēng)中去尋訪臘梅,總有些哲思意味闖進心里來。這樣的時候就覺得,生命有了另一層意義——抵寒而生。接踵而至的是梅花。規(guī)模較大的一處,是在京城明長城腳下。城墻默立亦斑駁,但仍有一股浩然之氣在。而梅們的含苞欲放,恰在這般環(huán)境里,不能不讓人感到生命初綻的不易和隨之而來的喜悅。
“墻角數(shù)枝梅,凌寒獨自開。遙知不是雪,為有暗香來。”王安石所言極是。梅,喜歡依墻而開,為的是背風(fēng),向陽。最初,明城墻腳下,也只有幾十枝寒梅而已。后來,見尋梅之人多了,就又請來一大群的梅。從數(shù)枝,發(fā)展到一大群,說明梅已成為百姓心中的“百花仙子”。因為它,凌寒獨自開。因為它,暗暗地把寒氣中的奇香,送給大地,送給尋梅人。
與梅同時來的還有連翹與迎春。上世紀80年代,我在陶然亭公園的慈悲庵,臨時辦刊幾年。每年初春的那一天,庵東山下的一株迎春總是第一個開花,從不誤期。我也總是黎明即起,披衣而出,為春的使者,前去請安。
迎春、連翹之后,就該由玉蘭登場了。40年前,去看玉蘭,近處要到西長安街北的紅墻之下,那里植有幾十株白玉蘭和紫玉蘭。遠的,就要去潭柘寺了。那里,有幾株古玉蘭樹,已經(jīng)白發(fā)覆額,依舊生機盎然,總不負古都之春。我有一種幻覺,在它的每一個花瓣里,都藏有古寺的晚鐘聲和木魚聲,山風(fēng)一拂,就會發(fā)出空靈之響。
近些年,北京花木的種植,突飛猛進。可以說是,古城無處不飛花了。農(nóng)歷二月,這座古城,便跌入盛花期,憑誰也逃不脫花兒們的重重合圍。如今,賞花不離家門,也不去遠足。這便是我向朋友們炫耀的一件事。北護城河,就在我家樓下不到200米處。兩岸的垂柳,依依繞繞,優(yōu)雅且可人。臨柳,就是正在盛開的迎春、連翹、山桃花、桃花、榆葉梅、玉蘭、紫葉李、李花、杏花、櫻花。今年的花兒,不知為何開得極盛,笑容也燦爛,是勝過往年的。
而離我家很近的三座公園:地壇、青年湖、柳蔭,也正處于盛花期。地壇公園的白海棠、紫海棠、晚櫻、榆葉梅和流蘇,開得熱烈舒心,招蜂引蝶,甚是超然自在。青年湖公園的白丁香、紫丁香、西府海棠、八棱海棠,也與眾不同,欣然來為早春代言。而柳蔭公園,則是野氣十足的去處。這里的金絲柳,高大且挺拔,又飄逸若仙,使得初春的湖面生發(fā)出異樣的光澤和韻致。這里的桃花、紫葉李、海棠,也開得正歡。而蓮葉,已處在萌動狀態(tài)。尤其睡蓮,已從睡夢中醒來,與鴛鴦、寒鴨以及小小水禽們,悄然對話,不知在絮叨一些什么。
不言而喻,花兒們正在統(tǒng)領(lǐng)古城的春天。并吸引千萬雙獵奇的眼睛和無數(shù)“長槍短炮”,以及智能手機的鏡頭。在香山、頤和園、圓明園、植物園、霧靈山、云蒙山、靈山,更是車如流水,人如潮涌。人在尋花,花在等人,好一個天人合一、詩花并舉的美好季節(jié)。
然而,不可忽略的還有那些開遍山野和河谷、故土情結(jié)最濃的二月蘭。這些藍色精靈,正在把美的極致,舉向天空和大地,并浸染你的每一個細胞,使你一下子擁有古老文化的藍色精氣。詩人余光中說“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”,這里,藍墨水代表著我們不朽的古老文化。我以為,二月蘭的藍,也是由藍墨水浸染而成的。這便是我提醒大家去探望二月蘭的原因。
早安,花兒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