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豆的名字
日常所見之蔬菜中,無如土豆最為平常。炒土豆絲,七八成熟時,半勺醋澆下來,香和酸混雜的熱氣蒸騰,趕快伸鼻子狂吸。說是能預防感冒,其實,就貪圖那一點味道。特別是新收獲土豆炒的絲,田野的能量還在,不用切,擦子擦出來仍然枝枝直楞。而今輾轉多地讀書工作,品嘗的美食菜系可謂多矣,可無論在哪里,只要見到土豆絲,總大大夾一撮。
在老家山西長治武鄉縣,土豆的名字叫“山藥”。山西文學產生了著名的“山藥蛋派”,趙樹理和西(戎)李(束為)馬(烽)胡(正)孫(謙),像山藥蛋一樣,不僅把根,更把自己的全部,深深地扎在這座太行山和這片黃土地里,開出的花朵,亦如賽牡丹的山藥花般,裝點了整個中國現當代文壇,而且“香遠益清”,影響遍及海內外。
然而,并非山西各地都稱土豆為山藥蛋,武鄉緊鄰的襄垣縣,就叫作“蠻莖”“蠻莖蛋”。到今天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字,姑且以為,土豆是塊狀莖,大而“蠻”也。
到蘭州讀書,知道甘肅稱土豆為“洋芋”。原以為,山西之于土豆,聯系夠緊密了,不料甘肅人自稱“洋芋蛋子”,有自謙、自嘲或者自憐的意味,但沒有不敬之意。讀研究生,不能再問家里討生活費,同學們都自己做飯,戲曰,吃貧下中農菜,買永垂不朽菜。所指無非兩樣,土豆、胡蘿卜,既很便宜,又耐儲存,喂飽了我們二十幾歲的胃。一天傍晚,都在宿舍樓水房洗菜,我問一同學,伙食不錯吧?同學答,當然,早上吃的羊,中午吃的魚,晚上吃的蛋,一整天都在吃洋芋蛋……
還有地方,稱土豆為地瓜,街頭大大的洋鐵桶,掛著被煙熏得半黑的硬紙板,上寫“紅薯”“地瓜”,擺出來的,是烤得糯而甜的紅薯和沙而香的土豆。我喜愛土豆甚于紅薯,尤其是烤得焦黃的皮,還有沙沙的瓤。網上稱作土豆的“肉”,其實不然。土豆非水果,自然也沒有果肉。“瓤”就生動得多,把土豆和西瓜沙瓤類比,形象而準確。幼時在農村,西瓜是每個孩子最甜的夢想。西瓜不易得,以土豆彌補之。正如在嚼茄子時,想象肉的感覺。金圣嘆臨刑之際對劊子手說,“我有一方,傳給你吧,不然絕矣。豆干花生一起嚼,就有牛肉的味道。”成為文人生活意趣的千古奇談。其實,許多人都有這意趣,土豆,也是意趣的載體。
當然,土豆標準的學名是馬鈴薯,曰形狀似馬鈴而得名。然而馬鈴其實不常見,北方多牛騾驢而少馬,因馬食量大、力氣小,用今天的話說,就是性價比低;而且,馬戴了鈴,吃草時會不停地響,經夜不息,打擾主人睡眠。由此可見,還是民間土名,雖非科學用名,更為科學。
東北有地方,稱之為“白薯”,因其皮白,區別于紅薯。百度可知,還有“地蛋”“番仔薯”等別稱。肯定還有其他名字,所列舉者,只一部分。一物而多名,當然因古代通信限制,難以一名而傳天下。根本的,還在于物種融入當地之深。有資料顯示,明中葉后,中國人口超過一億,相當大的原因在于土豆的引進。土豆耐干旱、產量高、易儲存,而且食用方法多樣,口感也不錯,可以養活更多人。馬鈴薯主糧化,現在成為國家戰略,其實在民間一直如此。小時候,隔個十來天,晚飯就要吃一頓“山藥紅薯”,沒有糧食,當然更不見菜。蒸的土豆紅薯,就是晚飯。土豆蒸得裂開,滴點香油一拌,感覺比和子飯可口,也有意思得多。長治壺關縣,缺水,土豆就是主糧,有歌謠道,早飯煮山藥,午飯蒸山藥,晚飯改善,山藥切兩半。
發現個有趣的現象,有兩類食物,每個地方都說自己出產的最好。一是羊肉,二是土豆。西北喜羊,甘肅、新疆、內蒙古、寧夏,都說自己那里的羊肉好吃,浙江嘉興的胡羊、海南海口的石漠山羊等,也加入爭論行列。土豆種植面積比羊的養殖面積大很多,優質產品亦多樣。
甘肅定西,左宗棠感嘆“苦瘠甲天下”,海拔高、寒冷,特別干旱,唯土豆長得好。人說定西三大寶,洋芋土豆馬鈴薯。食用之外,土豆育種、土豆制品等產業發展起來。以前只見過土豆整只或看著發芽點一切兩爿直接種進地里,比要先育苗再移栽的紅薯方便省事得多。看了育種基地才知道,現在的土豆都要經過原種到育種然后才能成為種子。一粒粒鴿子蛋大的土豆種子,蘊含的,是不斷創新的農業科技。土豆不土,代有所勝矣。
時間:2023-07-03 作者:校園文學網 來源:校園文學網 關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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